每年九月初大学新生开学军训阶段,相关新闻总是层出不穷。今年的别有新意,除了家长投诉媒体称军训条件艰苦,还有让父母请病假以逃避军训、女生涂脂抹粉去演兵场之类,好不热闹。
中华民族自古尚武,从出生到长大成人,不离武事,到今天,怎么连本来已经大打折扣的军训都成了负担?在这样一个全球大争的时代,难道不值得所有国人反思吗?笔者认为,复兴中华,首先要恢复中华礼义文明传统的尚武精神——尚武精神是真正的中华魂!
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在商周中华文明的形成期,中原地区尽管相对来说比较发达,但战略环境却极其险恶,商周王朝的周边有太多充满敌意的方国蛮夷。只要读读甲骨文和金文资料,就能看到当时战争频繁,远古所谓的太平盛世只不过是儒家为了突出某些政治观念编造的历史神话。
举例说吧,司马迁的《史记·周本纪》大体是按儒家编定的《尚书》写成了,其中描述周公留下的天下时说:“在成王、康王之际,天下安宁,一切刑罚都放置一边,四十年不曾使用。”(原文:故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错四十余年不用。)还说康王逝世之后,他的儿子昭王在位时王道就衰落了;这显然与我们今天看到的考古资料不符,大量金文显示,成康年间是一个烽火连天的时代。日本学者白川静先生在《西周史略》中一一列出了司马迁《史记·周本纪》的基本资料来源后写道:“以上是《周本纪》的结构及其原始资料,若从今天的文献批判的方法看来,这些几乎都不过是依据解经文字和巫祝传说一类的二手资料。例如,《周本纪》说:‘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错四十余年不用。’这段记述大约依据《书序》而来,而成康时期的金文却表现出,这是西周戡定作战规模巨大、次数频繁的时期。”(白川静,《西周史略》,袁林译,三秦出版社,1992年5月,第8页)
目标之箭
在西周中华文明的生成期,重兵尚武渗透到社会政治生活的方方面面,是中华礼义文明的典型特征。
仍以冷兵器时代重要的军事技能射箭为例。当时在所有重要场合都要举行射箭比赛,射礼大致有四(也有人分为五种,实际上就是从大射中分出泽宫之射):一是大射。大射是天子、诸侯举行,古代诸侯在举行重大祭祀活动前,就要与群臣举行射箭活动选拔参与祭祀的人,在比赛中,容体符合礼仪要求,动作符合音乐节奏,射中次数较多的人,可以参与祭祀;二是宾射。这是诸侯朝觐天子、诸侯互相聘问和天子、诸侯在燕飨宾客时举行的射礼;三是燕射。天子、诸侯无事闲暇时为安乐群臣而举行燕飨活动即燕礼,燕礼在一献之后,举行娱乐性的一种射箭活动,即燕射。四是乡射。州长在每年春秋两季,都要在州的学校中举行乡射礼,目的是通过饮酒和射箭活动,教民习礼。
今存《仪礼》中只有大射和乡射两篇(《仪礼·乡射礼第五》和《仪礼·大射礼第七》),《礼记·射义第四十六》就是为阐发这两种射礼而作。在我们的先人看来,不是言辞,武事才是一个人德行的标尺。天子甚至通过射礼考试考察诸侯推荐的士,以射中次数的多少来确定对诸侯的赏罚及加封土地或削减土地。这种尚实尚武的精神,是崇文崇理的当代中国最为欠缺的——一波又一波的政治教育运动浪费了我们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与西方传统的二元对立哲学不同,中国哲学注重身心一体。所以我们的先人认为,内心正静,体魄坚强是一个人德行的表现。《管子·心术下第三十七》论证说:“外表不端正的人,是因为德没有养成;内里不专—的人,是因为心没有治好。端正形貌,整饬内德,使万物都被掌握理解。这种境界好像是飞鸟自来,神都不知道它的究竟。”(原文:形不正者,德不来;中不精者,心不冶。正形饰德,万物毕得,翼然自来,神莫知其极,昭知天下,通于四极。)上面还说:“人如能进到正和静的境界,身体也就筋韧而骨强,能顶天立地,目视如同清水,观察如同日月。只要不失掉这正与静,其德行将与日俱新,而且能遍知天下事物,以至四方极远的地域。内里有一个完整周全的心是不可能掩蔽的,这将表现在形体容貌上,也能在颜色神情上看得出来。”(原文:人能正静者,筋肕而骨强;能戴大圆者,体乎大方;镜大清者,视乎大明。正静不失,日新其德,昭知天下,通于四极。全心在中不可匿,外见于形容,可知于颜色。)
所以《礼记·射义第四十六》开篇就指出,只有一个人内心冷静,身体挺直才能射中目标,一个人的德行好坏通过射箭能够很好地体现出来。上面说:“射箭的人,前进、后退、左右转动、一定要合乎礼,内心意志坚定,外表身体挺直,然后拿弓搭箭瞄准箭把。拿弓搭箭瞄准箭靶、这样才可以射中目标。这一系列动作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道德行为了。”(原文:故射者,进退周还必中礼,内志正,外体直,然后持弓矢审固,持弓矢审固,然后可以言中,此可以观德行矣。)
正因为射箭中的与否是个人的德行的体现,所以古人才通过射箭比赛选举官员——将政治选举与军事技能直接联系起来。《礼记·射义第四十六》上说:“德行一旦树立,就不会有杀人越货,为非作歹的不轨行为了,功业成就,国家也就安定了。所以说,从射箭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人的德行如何。古时候的天子通过射箭比赛挑选有资格参加助祭的诸侯、卿、大大、士。射箭是男子的事,所以用礼乐来修饰它。所以说,在所有的事情之中,要寻一件既有礼乐的修饰而又可以经常进行并可树立起德行的,非射箭这件事莫属,所以圣王很重视它。”(原文:德行立则无暴乱之祸矣。功成则国安。故曰:射者,所以观盛德也。是故古者天子以射选诸侯、卿、大夫、士。射者,男子之事也,因而饰之以礼乐也。故事之尽礼乐,而可数为,以立德行者,莫若射,故圣王务焉。)
射箭的时侯,射手要将远处的目标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只有射中的人才配担当自己的职责,射不中就不能担当好自己的职责。在天子祭前选择助祭之士的泽宫之射中,对射箭结果的赏罚极为严厉分明。《礼记·射义第四十六》上说:“‘射’的意思就是‘绎’,或者是‘舍’。绎就是各自抒发自己的志向。所以心情平定,身体正直的人能够拿弓搭箭瞄准。拿弓搭箭瞄准,就可以射中了。因此说:做父亲的,就把靶心作为父亲的目标。做儿子的、做国君的、做臣下的,都要把它作为自己的目标。所以射箭是各自射自己的目标。天子的大射叫做‘射候’,射候就是射做诸侯。射中就能做诸侯.射不中就不能做诸侯;天子将要祭祀,—定要先在泽宫中练习射箭。泽宫是挑选士的地方,在泽宫射毕以后,就在射宫继续射,射中的能够参与天子祭祀,射不中的不能参与天子祭祀。不能参与祭祀的受到的斥责,并削减封地,能够参与祭祀的得到褒扬,并增加封地。”(原文:射之为言者绎也,或曰舍也。绎者,各绎己之志也。故心平体正,持弓矢审固,持弓矢审固,则射中矣。故曰:“为人父者,以为父鹄;为人子者,以为子鹄;为人君者,以为君鹄;为人臣者,以为臣鹄。”故射者各射己之鹄。故
因此,在这种群狼虎视的生存环境中形成的中华礼义文明必然带有明显的尚武精神,从家庭生活到社会生活都是这样。
男儿是弓
在我国西周时期,男孩子一出生,就要在产房门上左边挂一张代表武事的弓作为他来到人间标志,因为在冷兵器时代弓的重要性类似于当代的射击武器。《礼记·内则第十二》上记载说:“孩子生下后,如果是男孩子,就在侧室的门左挂一张木弓作为标志;如果生女孩子,就在侧室门右挂一条佩巾作为标志,到了第三天才抱新生儿出来。如果是男孩,就行射礼,如果是女孩,就免了。”(原文:子生,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帨于门右。三日,始负子,男射女否。)
这里的所说的“射礼”是指男孩儿出生后,用众木之长桑木制造的弓射出六枝箭的仪式。他象征着男儿敬天获地,威服四方的雄心大志,我们的先人认为,只有有了这种勇武的志向,才能享受谷物、吃饭——西周尚武精神之强烈,足以令三千年之后的我们震撼!
《礼记·射义第四十六》中解释这种“射礼”说:“男孩子出生以后,要让射人用桑木之弓射出六只蓬草之箭:一箭射天,一箭射地,四箭分射东南西北,表示敬天敬地,威服四方。有天地四方的雄心大志,乃是男子分内之事。所以一定要先立下这样的雄心大志,然后才敢享受谷物,这就像是先干活后吃饭一样。”(原文:故男子生,桑弧蓬矢六,以射天地四方。天地四方者,男子之所有事也。故必先有志于其所有事,然后敢用谷也。饭食之谓也。)
不仅一般士人的孩子出生后要前举行射礼,国君的嫡长子出生时也要这样。所以《礼记·内则第十二》也说:“国君世子生,告于君,接以大牢……射人以桑弧蓬矢六,射天地四方。”其礼义与上面《礼记·射义第四十六》中所述相同。
射代表武事,是古代六艺之一,和驾驭马车的技术“御”一样,是一个成年男子必须掌握掌握的军事技能。《周礼·地官司徒第二·大司徒》条叙其职责说:“用三方面内容来教育万民,而荐举贤能者。一是六德:明白事理、爱人及物、通达而能预见、适时决断、言谈发自内心、刚柔适宜。二是六行: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和睦九族、亲爱姻戚、信任朋友、救济贫穷。三是六艺:五类礼义、六种歌舞、五种射法、五种驾驭车马法、六种造字法、九种数学计算法。”(原文: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一曰六德:知、仁、圣、义、忠、和。二曰六行:教、友、睦、姻、任、恤。三日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同是地官系统的保氏具体负责教育王子以及诸侯卿大夫之子弟。《周礼·地官司徒第二·保氏》条:“保氏负责劝谏王的过失,用道艺来教养国子。教国子六艺:一是五礼,二是六乐,三是五射,四是五驭,五是六书,六是九数。”(原文:保氏掌谏王恶,而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这里的五礼包括: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 其中军礼亦与军事高度相关。在西周教育系统中,与军事相关的教育在全部教育内容中竟近占一半,可以毫不夸张地的,军事教育是当时教育的重心所在。